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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aitao Guo, 2008 Henan Volunteer
三．从老常营四大才子看志愿者行动中的三层关系
在老常营村，与志愿者密切联系的有四个人，一个是村支书，一个是当地的“农民企业家” 冉叔；一个是当地医生李叔；一个是小学校长郭老师。这四个人被我们戏称为“老常营四大才子”，与这四个人的关系折射出志愿者行动中必须妥善处理的三层关系：1.与当地政府的关系。2. 与当地居民的关系。3. 与当地教育系统的关系。
支书
每当“支书”这个非常乡土的名词从金发碧眼的小茜口中吐出时，就会显得特别滑稽。聪明如小茜者，虽然能够理解支书的字面意思，能够掌握支书的正确发音，却无法理解支书在中国 农村代表着千变万化的形象。
他可以是批着大棉袄，戴着瓜皮帽，蹲在滴水檐下呼啦啦吃面条的地道农民；
他可以是穿着老旧的黄军装，整天背着手，在村头田埂踱来踱去，无为而治的乡官；
他可以是每天串东家，走西家，为他人排忧解难的老好人；
他可以是满面油光，穿着梦特娇T-Shirt，夹个公文包，天天下馆子的新式官僚。
他可以是鱼肉百姓，在村委会私设公堂，在家里打老婆的土霸王。
他也可以是在外面被架空，回家被老婆提着鞋子追着打的窝囊男人。
老常营的支书套在上面任何一个固有形象中都不合适。他读过书，当过兵，见过“大世面” ，所以有别于地道的农民；他不修边幅，不重仪表，每天光着膀子，坚持生产劳动，光看外表，一点都不像共产党的干部；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在正式的谈话场合，有 什么重要的决定需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时，他总是闪烁其词，让人琢磨不定到底他是想回避问题，还是根本就没有get the point。
他一般不怎么搭理志愿者；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热情好客，为了表示对志愿者的欢迎，他杀猪宰羊以显示隆重。他不住高楼大厦，不吃山珍海味，生活十分简单，家里家具陈 设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而他的办公室却空调，彩电，电脑，宽带一应俱全，相比村子里的平均生活水平来讲，显得十分豪奢。他在支书的位置上一坐就是13年，年年被评为先进，老常营被誉为新农村建设示范单位，而就我观察，最明显的政绩表现在大而空的老常营中心文化广场这样一个典型的形象工程上面。
老常营的中心文化广场，被当作一项农村建设示范工程在邓州报纸，电视台多次报道，以下内容摘自邓州网讯：“在老常营村采访时，村民纷纷称赞：村庄整治工程让村庄整洁了，村容变美了，生活舒心了。一位村民指引我们来到村里新建的文化广场，这个广场让喜爱曲艺文化活动的 村民们找到了一个良好的娱乐平台，建成不到一个月时间，村民们就自发组织了文艺联欢活动。在广场周边，篮球场、乒乓球台、健身器材和风景树、纳凉亭相互衬映，显得别具品位。”
而事实上的情况是：广场的利用率十分低下，除了偶尔过来打篮球的小年轻，很少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到这里来活动。健身器材更是一些与大环境及不协调的摆设 ，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农民如果真有闲心闲情健身，那我们就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据说支书的下一个计划是要斥巨资在广场边上装一个大屏幕背投并修建豪华现代化公厕， 这一典型的不考虑经济情况，脱离农村实际的动议引起了我们的诸多非议。在这样一个独断专行的决定面前，一大笔纳税人的钱难免会变成换取领导表扬，报纸歌颂的牺牲 品。而以支书在老常营的统治力，我十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个大屏幕背投会出现在广场边上，接受风吹日晒，昭示丰功伟绩！
Dream Corps的图书馆建设在支书看来，是不是另外一种形象工程？这是一个一直困扰大家的问题。
四年前，第一批志愿者带着一大批社会捐赠和网上购买的图书来到老常营村。最初的设想是将图书馆建在老常营小学，这样可以方面学生阅读，但因为学校不能提供房舍， 最后在支书的安排下，图书馆住进了文化广场对面的村委会。志愿者离开后，图书馆钥匙由支书保管。第二年，第二批志愿者过去，发现图书馆大门紧闭，一年都没有开放 。支书给出了一个非常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我看你们带过来的图书都挺新的，我怕学生们把它们看坏了！”从这个事情，可以看出支书对Dream Corps的意图理念的隔膜。在支书眼里, 志愿者就是一大批在国外住着的城里人到乡下体验生活的，能够客客气气把他们应付过去就好了。经过不断的沟通，支书在认识上有所改变，但基本还是停留在被动配合状 态。一个典型的事例就是关于为图书室添设桌椅的谈判。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放在图书管的桌椅都是从村委会会议室临时调用的长条桌椅，又高又大又占地方，小孩子坐在上面看书很不舒服。我们希望能够更换一批适合小孩子 阅读的桌椅，这中间不可避免的牵涉经费问题。Dream Corps一个大的指导分针是希望能够得到当地政府的配合，组织提供人力劳力和一定经费，当地政府自筹一定经费，这样形成双方合作的模式，以利于工作的长期开展。在沟通过 程中，支书总是模棱两可，一再表示对我们的工作会尽力支持，但就是不对出资有任何表态。后来中间协调人委婉的表达了支书的意思：志愿者出2000RMB，剩下的资金由村里负担。但事实情况是：为一个不足50平米的图书室置办一些桌椅板凳，2000RMB足已够已！最后直到我们闹了一些情绪，支书才作出让步。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 问题的本质在于：支书和绝大多数村民并不太重视教育，他们感觉不到对教育资源的需要。如果有人愿意千里送鹅毛，他们乐于接受；如果没有这个图书馆，对他们的生活 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合作是基于互相需要的前提下的，当一方面还没有需要或者还没有意识到有这个需要的时候，合作只能是美好的愿望，即使暂时能够达成妥协，也只是 碍于情面下的半推半就。说到底，这与整个村子的经济文化水平和思想认识有关，我们并不能过多苛责支书。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志愿者工作的一部分：带去观念的转变 ！
去年的志愿者组织学生在文化广场做了一场大型的文艺汇演。起先所有村民都认为是一帮大孩子领着小孩子过家家。小孩也是好玩的心态，并没有太把它当回事。一个特别 不听话的的小孩先是调皮捣蛋，极不配合，随着周围小朋友的渐入佳境，他开始发现自己慢慢被孤立，心理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最后主动跑过来向志愿者哭诉要求加到组 织中来。随着排练紧锣密鼓的展开，孩子们慢慢看到了自己的潜力，找到了自信。村民也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小孩居然能歌善舞，他们也开始积极的参与进来，最后文艺汇演 成了全村全民参与的一个大型活动，甚至还吸引了不少来自邻村的居民。
这一无心安排的，计划之外的活动成了老常营村文化生活的一个亮点，也引起了裴营乡领导和邓州市教育局的关注，电视台，报纸纷纷进行了报道。支书也看到了这里面蕴 藏的宣传价值，我们进村伊始，就明确提出希望我们能够再办一次文艺汇演。在要不要办文艺汇演上，Dream Corps和河南队内部都存在争议。一方面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凝聚学生，鼓励参与，发掘孩子潜力的有意义的活动；另一方面我们又觉得它耗时耗力，形式大于内容，势必会偏离读 书活动的主题，让我们不能focus到更有意义的其它活动中去；而我们最大的担心还是活动会变成一种政绩宣传的工具。而最后的结果也证实了我们的担心。晚会先定在7点钟开始，支书邀请了领导前来观看。可是领导迟迟不来，支书要求晚会推迟到8点举行。这不禁引起了队员极大的不满。志愿者的focus在学生和家长，而支书的focus在领导。
其实河南老常营的情况并不极端，支书并无多大政治野心；即使利用志愿者作秀，也不是为了达到某种加官进爵的目的，最多只是逢迎上级，夸耀功绩的手段。而在某些地 方，很多官僚赤裸裸的利用志愿者作秀，安排志愿者吃好喝好住好玩好，却不让他们做任何实事，然后对外宣传，“来自美国，加拿大的海外留学生和我们共建社区图书馆”，邀功请赏。当宣传机器轰轰隆隆的运转的时候，志愿者的理想和热情被一点点碾碎。
关照整个中国社会现实，很多良好的愿望都会被卷进政治秀和形象工程的漩涡里。当学生变成了政治利益的傀儡和玩偶，志愿者也就无形中变成了摆弄提线的人。在体制坚 冰下，志愿者的力量是薄弱的，最多只能是体制内的微调，而不可能是体制外的颠覆。如何在当地政府的意图和组织的愿望相背离的情况下寻求平衡；如何在被利用中利用 能够得到的有限空间和资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是Dream Corps面临的最大挑战。
在老常营村，与志愿者密切联系的有四个人，一个是村支书，一个是当地的“农民企业家” 冉叔；一个是当地医生李叔；一个是小学校长郭老师。这四个人被我们戏称为“老常营四大才子”，与这四个人的关系折射出志愿者行动中必须妥善处理的三层关系：1.与当地政府的关系。2. 与当地居民的关系。3. 与当地教育系统的关系。
支书
每当“支书”这个非常乡土的名词从金发碧眼的小茜口中吐出时，就会显得特别滑稽。聪明如小茜者，虽然能够理解支书的字面意思，能够掌握支书的正确发音，却无法理解支书在中国 农村代表着千变万化的形象。
他可以是批着大棉袄，戴着瓜皮帽，蹲在滴水檐下呼啦啦吃面条的地道农民；
他可以是穿着老旧的黄军装，整天背着手，在村头田埂踱来踱去，无为而治的乡官；
他可以是每天串东家，走西家，为他人排忧解难的老好人；
他可以是满面油光，穿着梦特娇T-Shirt，夹个公文包，天天下馆子的新式官僚。
他可以是鱼肉百姓，在村委会私设公堂，在家里打老婆的土霸王。
他也可以是在外面被架空，回家被老婆提着鞋子追着打的窝囊男人。
老常营的支书套在上面任何一个固有形象中都不合适。他读过书，当过兵，见过“大世面” ，所以有别于地道的农民；他不修边幅，不重仪表，每天光着膀子，坚持生产劳动，光看外表，一点都不像共产党的干部；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在正式的谈话场合，有 什么重要的决定需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时，他总是闪烁其词，让人琢磨不定到底他是想回避问题，还是根本就没有get the point。
他一般不怎么搭理志愿者；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热情好客，为了表示对志愿者的欢迎，他杀猪宰羊以显示隆重。他不住高楼大厦，不吃山珍海味，生活十分简单，家里家具陈 设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而他的办公室却空调，彩电，电脑，宽带一应俱全，相比村子里的平均生活水平来讲，显得十分豪奢。他在支书的位置上一坐就是13年，年年被评为先进，老常营被誉为新农村建设示范单位，而就我观察，最明显的政绩表现在大而空的老常营中心文化广场这样一个典型的形象工程上面。
老常营的中心文化广场，被当作一项农村建设示范工程在邓州报纸，电视台多次报道，以下内容摘自邓州网讯：“在老常营村采访时，村民纷纷称赞：村庄整治工程让村庄整洁了，村容变美了，生活舒心了。一位村民指引我们来到村里新建的文化广场，这个广场让喜爱曲艺文化活动的 村民们找到了一个良好的娱乐平台，建成不到一个月时间，村民们就自发组织了文艺联欢活动。在广场周边，篮球场、乒乓球台、健身器材和风景树、纳凉亭相互衬映，显得别具品位。”
而事实上的情况是：广场的利用率十分低下，除了偶尔过来打篮球的小年轻，很少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到这里来活动。健身器材更是一些与大环境及不协调的摆设 ，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农民如果真有闲心闲情健身，那我们就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据说支书的下一个计划是要斥巨资在广场边上装一个大屏幕背投并修建豪华现代化公厕， 这一典型的不考虑经济情况，脱离农村实际的动议引起了我们的诸多非议。在这样一个独断专行的决定面前，一大笔纳税人的钱难免会变成换取领导表扬，报纸歌颂的牺牲 品。而以支书在老常营的统治力，我十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个大屏幕背投会出现在广场边上，接受风吹日晒，昭示丰功伟绩！
Dream Corps的图书馆建设在支书看来，是不是另外一种形象工程？这是一个一直困扰大家的问题。
四年前，第一批志愿者带着一大批社会捐赠和网上购买的图书来到老常营村。最初的设想是将图书馆建在老常营小学，这样可以方面学生阅读，但因为学校不能提供房舍， 最后在支书的安排下，图书馆住进了文化广场对面的村委会。志愿者离开后，图书馆钥匙由支书保管。第二年，第二批志愿者过去，发现图书馆大门紧闭，一年都没有开放 。支书给出了一个非常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我看你们带过来的图书都挺新的，我怕学生们把它们看坏了！”从这个事情，可以看出支书对Dream Corps的意图理念的隔膜。在支书眼里, 志愿者就是一大批在国外住着的城里人到乡下体验生活的，能够客客气气把他们应付过去就好了。经过不断的沟通，支书在认识上有所改变，但基本还是停留在被动配合状 态。一个典型的事例就是关于为图书室添设桌椅的谈判。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放在图书管的桌椅都是从村委会会议室临时调用的长条桌椅，又高又大又占地方，小孩子坐在上面看书很不舒服。我们希望能够更换一批适合小孩子 阅读的桌椅，这中间不可避免的牵涉经费问题。Dream Corps一个大的指导分针是希望能够得到当地政府的配合，组织提供人力劳力和一定经费，当地政府自筹一定经费，这样形成双方合作的模式，以利于工作的长期开展。在沟通过 程中，支书总是模棱两可，一再表示对我们的工作会尽力支持，但就是不对出资有任何表态。后来中间协调人委婉的表达了支书的意思：志愿者出2000RMB，剩下的资金由村里负担。但事实情况是：为一个不足50平米的图书室置办一些桌椅板凳，2000RMB足已够已！最后直到我们闹了一些情绪，支书才作出让步。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 问题的本质在于：支书和绝大多数村民并不太重视教育，他们感觉不到对教育资源的需要。如果有人愿意千里送鹅毛，他们乐于接受；如果没有这个图书馆，对他们的生活 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合作是基于互相需要的前提下的，当一方面还没有需要或者还没有意识到有这个需要的时候，合作只能是美好的愿望，即使暂时能够达成妥协，也只是 碍于情面下的半推半就。说到底，这与整个村子的经济文化水平和思想认识有关，我们并不能过多苛责支书。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志愿者工作的一部分：带去观念的转变 ！
去年的志愿者组织学生在文化广场做了一场大型的文艺汇演。起先所有村民都认为是一帮大孩子领着小孩子过家家。小孩也是好玩的心态，并没有太把它当回事。一个特别 不听话的的小孩先是调皮捣蛋，极不配合，随着周围小朋友的渐入佳境，他开始发现自己慢慢被孤立，心理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最后主动跑过来向志愿者哭诉要求加到组 织中来。随着排练紧锣密鼓的展开，孩子们慢慢看到了自己的潜力，找到了自信。村民也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小孩居然能歌善舞，他们也开始积极的参与进来，最后文艺汇演 成了全村全民参与的一个大型活动，甚至还吸引了不少来自邻村的居民。
这一无心安排的，计划之外的活动成了老常营村文化生活的一个亮点，也引起了裴营乡领导和邓州市教育局的关注，电视台，报纸纷纷进行了报道。支书也看到了这里面蕴 藏的宣传价值，我们进村伊始，就明确提出希望我们能够再办一次文艺汇演。在要不要办文艺汇演上，Dream Corps和河南队内部都存在争议。一方面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凝聚学生，鼓励参与，发掘孩子潜力的有意义的活动；另一方面我们又觉得它耗时耗力，形式大于内容，势必会偏离读 书活动的主题，让我们不能focus到更有意义的其它活动中去；而我们最大的担心还是活动会变成一种政绩宣传的工具。而最后的结果也证实了我们的担心。晚会先定在7点钟开始，支书邀请了领导前来观看。可是领导迟迟不来，支书要求晚会推迟到8点举行。这不禁引起了队员极大的不满。志愿者的focus在学生和家长，而支书的focus在领导。
其实河南老常营的情况并不极端，支书并无多大政治野心；即使利用志愿者作秀，也不是为了达到某种加官进爵的目的，最多只是逢迎上级，夸耀功绩的手段。而在某些地 方，很多官僚赤裸裸的利用志愿者作秀，安排志愿者吃好喝好住好玩好，却不让他们做任何实事，然后对外宣传，“来自美国，加拿大的海外留学生和我们共建社区图书馆”，邀功请赏。当宣传机器轰轰隆隆的运转的时候，志愿者的理想和热情被一点点碾碎。
关照整个中国社会现实，很多良好的愿望都会被卷进政治秀和形象工程的漩涡里。当学生变成了政治利益的傀儡和玩偶，志愿者也就无形中变成了摆弄提线的人。在体制坚 冰下，志愿者的力量是薄弱的，最多只能是体制内的微调，而不可能是体制外的颠覆。如何在当地政府的意图和组织的愿望相背离的情况下寻求平衡；如何在被利用中利用 能够得到的有限空间和资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是Dream Corps面临的最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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